星期六早上，我照例到病房查房。大夜班的護理師Ms.溫急忙跟我說：「住在7C17安寧病房的C女士血壓已經量不到了，但是並沒有典型的臨死前肺部雜音。家屬希望病人能留一口氣回家，可是又擔心回家之後，會不會拖太久，很兩難，所以想請韋醫師幫忙判斷。」

醫護人員都是血肉之軀、都是平凡人，實在無法像上帝一樣，精確地計算出病人究竟幾時幾分會斷氣。麻煩的是，醫護人員卻被強迫一定要做出這樣的臆測，因為在台灣的社會風俗中，有許多病家是希望能在家裡斷氣的。更麻煩的是，如果醫護人員預測的太晚，家屬在醫院看到病人已經沒有呼吸了、救護車還在遙遠的某一處、、、，悲傷的家屬通常會把氣出在醫護人員頭上，大帽子一扣地說：「說好了要讓病人留一口氣回家，結果卻在醫院就走了、、、、」此時的醫護人員就會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樣，如坐針氈、度秒如年，什麼話都不能說（如同啞巴吃黃連），心裡想的是：「救護車在哪裡，怎麼還不趕快來？」，但最麻煩的是，醫護人員預測的太早，病人被送回家後，過了一小時、兩小時、、、過了半天、、、過了一天、、、，病人都還沒斷氣，同時還發出一些呻吟聲（聽起來會讓人直覺地以為病人很痛苦），那就真的是一場災難了，這時候輪到家屬們如坐針氈、度秒如年，實話不敢說出口，但心裡想的卻是：「怎麼會這樣，怎麼還沒、還不斷氣呢？」，六神無主的家屬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，只好打電話回來護理站詢問該怎麼辦？此時的醫護人員也是一個頭兩個大，要派人去訪視嗎？負責安寧居家業務的護理師不一定當時有空、即將死亡的病人也不一定是收案的對象、、、；要病人繼續留在家裡觀察嗎？家屬會覺得「醫護人員只會出一張嘴，如坐針氈、度秒如年的可是我們這些家屬耶」；要叫家屬把病人再送回來醫院嗎？醫護人員要先看看原先的病床是不是還空著？另外還要擔心病人會不會在回醫院的路上就斷氣了，結果還是沒達成病家的心願、、、。說了半天，總之這是一件麻煩的事。

我的做法是事先跟病家強調兩點，第一點是『家』的定義。我會跟病人和家屬強調，『家』的重點絕對不會只是一棟沒有生命氣息的建築物，更重要的是裡面有愛我的及我愛的家人，也就是說臨終的人旁邊有摯愛的家人陪伴，它的重要性要比臨終的人身體停放在哪裡是更為重要的。第二點我會強調，病人臨終時的舒適度是最重要的，至於能不能恰到好處地在家裡過世則是次要的，也就是說如果病人臨終時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症狀，那麼回家的時間就可以抓寬鬆一點，意思是稍微早一點也沒關係；但如果病人有很嚴重的症狀，例如疼痛、呼吸困難、、、，那麼回家的時間就必須抓緊一點，意思是真的必須只剩一點點氣息時才能回家，當然這時候病人就有可能會在醫院就斷氣了，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，因為魚與熊掌是無法兼得的，必須有所取捨。理論雖是如此，但實務上當然會有例外，所以上面所列的各種場景，7C病房都發生過。真的遇到了，就只好硬著頭皮處理。